山茶

Don't bomb when you are the bomb, bomb bomb bomb bomb bomb bomb~

[狛苗]Apparition 下

 @弹丸论破幸运组主页 狛枝生贺活动作业!

内有真·灵车。因为太长了完整版哪都放不下,所以在和谐掉的部分贴了简书链接(贴出不到半小时简书阵亡,换了百度云盘的图片),抱歉。

上下2P: / 

下P最后有一些正文中塞不下的设定(会剧透所以请食用完毕再看)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Apparition

 

    一切,令狛枝遗憾地,步入正轨。

    大概是罪木发情期的推迟让忌村找回原本的步调,她的研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尽管罪木还是以各种理由避免与狛枝过长时间的接触,可找回一部分自信的忌村在某个午后突然强硬起来——她说为观察实际效果相处是必须的,所以罪木不得不在一个上午,和狛枝尴尬地对视了一个小时。当然,这份尴尬是罪木单方面的。

    “也没那么糟糕吧?”闲适地飘荡在半空中的苗木问。他轻轻地落在沙发背上,用左手撑着脸颊看向狛枝。

“我没怎么呼吸。”狛枝无辜地说,“对我来说。除了这一点,还好。”

    苗木做出一副被挫败表情。他的嘴角下垂不过半秒钟,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扬起。

“总而言之,”他笑嘻嘻地说,支起双臂向狛枝的方向倾身,“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,对吧?”

    就在狛枝眼前,苗木的鼻尖触碰到他发尾的那一刻,消散了。狛枝眨眨眼睛,立刻用手指理顺翘起的头发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吧,”狛枝在不接触到对方的情况下,最大限度地靠了过去。“虽然不是我预想的,也不是我最期望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你最期望的?”苗木问,“那你期望的是什么,狛枝君?”

    狛枝注视着对方浅色半透明的瞳仁,他隐约知道这种愈发加剧的透明感是对某个遗憾结局的暗示,可是只要对方呆在他身边,内心中满溢的安心与满足,就令他除了微笑外的表情都无法做出。

    “苗木君,”他说,“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再次去找你,又为什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吗?”

    “喜、喜欢……?!”

    苗木吓得僵直后背,跌在了地板上。他踉踉跄跄地再次浮起,却在慌乱中令自己的嘴唇拂过狛枝脸颊——经历了这一连串事件,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将红透的脸捂在双手中,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要,”苗木含糊不清地咕哝着,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欺负我啦……”

    过了很久很久,苗木闷闷的声音自手掌中传来。心中最坚固的某个地方被这段声音悉数融化,狛枝尽自己最大可能地温柔笑着,他将自己的唇几乎贴上了苗木的额头。

“因为和你在一起很安心。”他小声说,害怕声音大一点就把眼前半透明的人影吹破。

    “而且,你和新人类没有关系……”这句话几近于不可闻。

    苗木发丝的褐色又减弱了几分,现在狛枝已经能透过他看见沙发的底色了。然而他还是什么心里话都没说,只是伸出一只手,做出握着对方后脑勺的动作。他闭上双眼。

    一个吻,印在空气中、苗木额头位置的吻。没有触觉没有温度,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般的,一个吻。

    “没有欺负你啦……”他缓缓张开眼睛,那里感情满溢。“抱歉这些天这么任性,我猜该结束了……不过啊,”

    他顿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如果苗木君能有一点点可能,去喜欢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类——”狛枝将自己的脸颊在苗木手掌的位置蹭了蹭,语调缓慢很认真。“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,我也算生无所憾了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过几天送你回隔离区。”

    狛枝没等苗木回答,就兀自地又添上一句没由来的话。本来已经足够震惊的苗木,现在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眼睛瞪得更大。

    “等下……”苗木焦急地说,他伸出手臂想要拉住狛枝,却一如既往地扑了个空,“怎么突然要送我回去——?!”

    “狛、狛枝君!!!”

    忌村的惊呼令狛枝将注意力暂时从震惊的苗木身上撤了下来。他看向气喘吁吁跑来的忌村,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忌村慌乱至此,或者让糟糕的情况更加混乱。

    “狛、狛枝君!”忌村捂着喉咙,在喘息的间隙挤出几个字。“罪木桑……发情期!”

    这是……?    

    狛枝清了清喉咙,他的声音涩得要命。

“对不起,忌村桑……”他说,语气中带着一分令自己厌恶至极、却又无法掩盖的庆幸,“我没听清……”

 

    迟来的发情期,又将他们的生活打回到原本的运行轨迹。仿佛之前所有的好转都是假象,每个人的痛苦依旧:罪木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,说自己太过软弱不能见狛枝——见了的后果就是前功尽弃;忌村忙着安慰罪木,同时又陷入之于自己药品的怀疑中;而狛枝,则每天想方设法地从苗木那里偷得药,或者偷溜去隔离区。

    “只要坚持过去就好了啊!”苗木使劲挠着头,他想抢下狛枝手上的水桶,却无机可乘。“怎么就不明白呢?之前已经好转很多,之后也会更好的啊!不要、不要用冷水啦!”

    “那么苗木君说现在怎么办?”刚刚把T恤单手脱下的狛枝说,几滴汗水自他微微凸起的胸肌流下。被燥热折磨得有些失去耐性的他,用手指比了比某个位置。“我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啊……”

    话说出口,狛枝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,而他立即就后悔了。

    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狛枝不再看苗木的脸,而是垂着眼睑盯着木桶的边缘。桶壁外凝结的水珠汇聚、滚落,滴答的水声在狭窄的空间中格外明显。

放弃理清乱麻,狛枝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头浸到冰水之中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对不起……为什么要道歉啊。”苗木急得在水桶上打转,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。“为什么总是要伤害自己,为什么要这样啊——”苗木顿了一下,他的眼圈都红了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狛枝君深爱着大家,但唯独不懂爱自己呢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因为,”

    狛枝将头从水桶中抬了起来。灰白色的发丝底端,水流如注。

    “我这种家伙,不值得人爱啊。”

    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的狛枝同样恢复了温柔。看他的表情,似乎觉得这是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苗木握紧拳头,他垂着脑袋,声音隐忍。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。在狛枝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、准备用冷水洗个澡时,苗木再次抬起了头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爱你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爱你啊……”苗木小声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,“无论开玩笑的狛枝君,笑着的狛枝君,自责的狛枝君,还是不太爱惜自己的狛枝君,我全部、全部都发自心底地爱着啊。所以拜托了、拜托了,狛枝君。”

    “请你,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?”苗木飘上前去,急切地抚摸狛枝冰冷的脸颊——他想将自己的温度传达过去,然而他没有温度,而且就算他有温度,狛枝也无法感受到。“如果不舒服,就……”苗木的脸红了一下。“发泄出来啊。”

    狛枝动了动,他的视线停在苗木接近透明的眼睛上。良久,似乎不能理解苗木话语的他,只回答了后一句话。“……只不过是因为生理上需求,完全不能抑制自己,如果这样就服输的话,简直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吧?”

    “那么,有爱就可以了吗?”

    苗木问,他蹲下身,一双发绿的眼睛于黑暗中泛着水光。“有爱,”他嗫嚅着,微微偏着头,轻趴在狛枝的双腿上,“就可以了吗……?”

    刚刚回归狛枝的理智,再次离他远去。

    眨眨眼睛,他勉强地将脑中断开的神志接上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苗木君。”狛枝说。他的大脑里不知被塞进了什么乱糟糟的一团,又热又吵地熔断了他为数不多的自制力。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,狛枝企图想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,然而他的脑中有的只有白花花的大腿和柔软的手臂,而总是萦绕在鼻下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只让事实更糟糕。他出于习惯性地去掐自己大腿内侧——这个企图被苗木制止,失败后他又想到了另一个惯用的办法。

    穿上衣服,跑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?!”

    刚刚还像被钉在地板上的狛枝,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直接冲过了苗木的身体,向门外跑去。猝不及防的苗木没来得及制止他,只有跟在他身后焦急地叫着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,你不要跑啊!”

    狛枝完全没有理会苗木的话语。在后者追上他之前,狛枝飞快地从冰箱冷藏箱第三格的罐头后,取出了苗木早些时候藏在这里的药。他把药瓶放进口袋,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去。

    目的地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花朵的芬芳、奶油的甜味、酒精的醉人气息,被厚厚的荷尔蒙抽离了原本的意味,徒留露骨的勾引;飘散于空气中的气味,正紧贴着颤栗的皮肤,挑逗似的缓缓游走。

    狛枝从未有像今天一样,希望自己失去嗅觉。没有药片保护的他脆弱极了,隔好几条巷子飘来了各种信息素混杂体,而仅仅单是其中一个就可以废掉他所有的自制力。

    他倚靠在石砖墙壁上,大口地喘息。剐蹭间,青苔在他白净的T恤上,留下了难看的痕迹。

    苗木暂时还没有追上来,这很好。

    狛枝颤抖着左手,在口袋里摸出一瓶药。他用余光瞥向巷口,确保苗木没跟过来、Omega没聚过来的同时,拧开瓶盖——

    药瓶飞了出去。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的。

    狛枝并没有着急去捡回药瓶;与之相反,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占据了心神,现在完全没心情去管药瓶了。

    “苗木君,”他哑着嗓子说,几乎绝望地四处张望,“你在吗。”

    没有任何人、鬼、幻觉来回答他。只有风,伴着轻微的呼啸声,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。

    狛枝别过头。

    他重新振作起来之前,肩膀只是以肉眼不可见的微弱程度抖了抖。这段不堪的脆弱很快就被揭过去,就像一年前一样。

    他趁着一个间隙,飞快地捡起地上的药瓶,并向隔离区的方向跑去。

    跑到熟悉的铁丝网前时,他已经筋疲力尽。尽管风在他耳边越吹越响,可狛枝还是像失聪一般爬上了高高的铁丝网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,别进去、别进去!”在狛枝快爬到铁丝网顶端时,苗木断续的叫声突然可闻了。狛枝回过头,看见了苗木决定铤而走险的半张脸。那张不完全的脸,挂在半空中,并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迎面冲了过来。

    一切戛然而止,透骨的寒意将狛枝从头浇到尾。他打了个冷战,抓在铁丝网上的手指因此而松了松。

    他坠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能被选为志愿者,我觉得很光荣,”他听见刚满18岁、少不更事的自己说,这个声音逐渐增大,“能为整个人类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,这简直太棒了!”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句话——似乎是来自于记者的,被杂音过滤掉。

    “没错,辐射确实使现代人寿命急剧缩减,并且造成了生育率极其低下,”年少的他若有所思地说,声音中还是有盖不住的兴奋,“不过成功的话,新人类计划可以完美解决这些问题喔!不仅大幅度提高人们的生育水平,更延长人们的寿命——据说某种程度上新人类是可以抵抗微量的辐射喔。而且啊,你知道新人类计划中最棒的部分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他兴奋地举起双手。

    “唯一性别制!经过改造的人,会持有男性和女性所有的生殖器官,所以世界上不存在男,或者女,更不存在性别歧视,或者生理性别与心理性别的差别——这是人类的进化,将人类从性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!”

    风推着他往更深的地方沉去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不能再好。”样子稍微长大了些、穿着病号服的狛枝看起来精神奕奕。“不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,都好得不得了。还有就是精子活性啦,这几次检验报告结果都非常好,这样下去真的有可能解决人类的繁殖危机吧——啊,你说两性特征?哈哈哈哈哈,抱歉啦,似乎我这里适应性不太好,所以并没有什么雌性生殖器官诶。”

    狛枝笑了一下,他看起来开心极了——简直都不像他。“当然,之后改进技术的话,可能会真的成就两性共体喔?顺便一提,似乎准备将我这一型,称作新人类Alpha呢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推广嘛。”狛枝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,很快答复了对面的人。“我个人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些啦,不过据说大家都很着急,500位二批志愿者的名额完全不够——是的,确实造成了很大的骚动,大家都很积极啦。”

    在最底端迎接他的是坚实的地面,以及无边的黑暗。

    “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?创始者?你以为自己创造了亚当和夏娃?”看起来和现在相差无异的狛枝揪住了一个白大褂的衣领,他怒其不争地看向缩在一旁、瑟瑟发抖的少女。“另外你—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五五分开的几率,你觉得赌一下自己的运气,就能爬到金字塔顶端?对不起,你这种情况的结果通常是把自己摔得很惨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会死啊!”少女捂着头哭叫着,“就算成为Omega,也比死强吧!”

    “成为受困于体质的生育机器,我不觉得这比死能好多少。”狛枝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。“雌雄同体?性别唯一制?”他又把头转向嘴角有一丝血液的白大褂。“前一点你们做到了,后一点明显没有,甚至变得更差——消灭性别区别?抱歉,你们又做出了四种性别,而且最底层依旧是女性。”

    “而最可恶的是,四种性别的界限被体质自上而下划分清清楚楚,根本没有可能越界。这样擅自打造新的阶级,你们把人类当成了什么?”狛枝脱下大衣,露出缠在身上的层层炸弹。“你们的玩具吗?真抱歉啊……你们这种恶劣的人,也不应该被善待吧。”

    点点的光芒自上方缓缓降落。狛枝抬起头,看见光点汇聚成出口的模样。一只半透明的手,自那里伸向了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觉得你没什么错。”面色苍白的忌村坐在狛枝的对面。“抱歉我刚接受完Beta改造……在你引起的事件之后,研发的新种类人类,你在监狱里应该听说过吧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狛枝说,鼻下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惹得他很不安宁,“我唯一的错,就是那天因为Omega的突然出现,没把炸弹引爆——我自制力太弱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管怎么说……”忌村叹了口气。“愿不愿意协助我实验,都由你自己决定。我这边已经有一名Omega志愿者,只少一名Alpha——放心,就算你不同意,我也不能把你送回监狱。实验大概算个借口……我想接你出来,因为你没什么错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问一句,”狛枝说,“你的实验,不会是类似于新人类的实验吧?”

    忌村虚弱地笑了一下,她张开嘴巴,似乎准备继续说些什么,然而她的笑脸渐渐模糊掉。一束白光取代了她,照亮黑暗,以及黑暗中半透明的手。

    狛枝接住了那只手。

    手指捏起来软软的,实际上却很有力。这只手拉着他,不断向上、向上,进入刺眼的白光中心。随着与中心距离的接近,狛枝不得不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吞噬一切的光,只有光。

    当他再次张开眼睛之时,白光已经消失了。他眨眨眼,惊异地发现眼前是没见过的风景。

    准确来说,是废墟。

    他感觉自己向前踏了一步——实际上他并不想向前走的,可是脚就像是不受他控制一般迈了出去。

    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“妈妈?爸爸?”

    他张开嘴巴,几近无助地喊了一声。断壁残垣之上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,自然也没有任何人回答他——甚至连回声也没有。

    伴着这份死一样的沉静,他再次迈出一步。黑压压的天空零星地飘下雪白的碎片——他明明记得今天刚出门时是晴天——以缓慢而柔和的姿态覆在了地面上。

    “雪?”他诧异地伸出手。“现在可是夏天诶——”

    他的话停了。

    那片雪白的絮状物,依旧是以曼妙优雅的姿态,缓缓地降落。到达他掌心的位置时,它毫不犹豫地,穿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的手垂了下去。一阵焕然大悟的心酸击中了他。

    “我这是……”他的声音有些抖,“我这是……死了吗?可是连个尸体都没有啊?”他干笑了两声。“怎么可能啦……十几分钟之前,我还在这里玩手机,等妈妈呢——”

    他求证似的看向几步之后的墙壁。虽然大楼已经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坍塌,不过他倚靠的那块墙壁还算安好地保留了下来。他眯起眼睛,仔细打量。过了一会儿,他发现墙壁上有一个浅浅的人影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白色的絮状物越来越多。他们轻柔而无害地飘荡着,很快就将所见之物全部覆盖了满满的一层。在死寂和雪白之中,他向那面墙壁犹疑着伸出手。

    他的手,穿过了墙壁。

 

    “喂,醒了吗。”

    狛枝睁开眼睛,逆着阳光的人影印入他的眼帘。

    “……苗木君?”狛枝习惯性地吸吸鼻子,并未发现对方身上有任何味道,他安心下来。他向那个人影伸出一只手,然而在手指达到目的地之前,他的动作停了。

    适应强光的眼睛,将阴影自银发女人身上抹去。

    狛枝刚刚安置好的心脏又悬了起来。他快速地环顾四周,发现苗木正乖乖地跪坐在一旁——他身边站了一个面色不善的黄发少年。

    “你说这个小鬼吗。”女人态度冷淡。虽然她的话语应该指的就是苗木,可她并没有看向苗木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除灵师?”狛枝不确定地问,他的手在身后紧了紧。

    “……好不容易救活你,我不想再送你上路。”女人意有所指地看向狛枝藏在背后的手,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。“至于除灵师……你这么叫我,也可以。我本名是边古山佩子,算是一名看不见灵体的通灵师吧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你一直在追寻苗木君吗?”狛枝没有理会,自顾自地问,“你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边古山红色的眸子扫过狛枝。她沉默一秒后,决定不说必要以外的话。“是他在路边找我——不,少爷,求我来救你。话说回来,”她严厉地看向狛枝。“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指哪个?”狛枝问,“而且你还没回答——”

    “没有血缘关系的灵体附身。”边古山的回答直截了当。“不仅差点要了你的命,时间再久点,那个小鬼怕是也要魂飞魄散了。”

    狛枝看向苗木,而后者在他视线下缩了缩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不过我有分寸喔?”苗木垂下头颅双手合十,他自眼角偷偷地观察狛枝。而这幅模样让后者完全无法责怪他。“因为当时狛枝君已经失去理智,我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,而且你又要吃药,还要来隔离区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有血亲的血液才能固定灵魂,强行让灵体固定在非血亲的肉体上只会造成悲剧。不过一般情况,没有血缘关系的灵体附身,倒是不至于让被附身者死,”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苗木的话一般,边古山继续说道,“关键问题是……你身体状况实在不怎么乐观。结果他这个举动在给他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之前,先把你推到了生死线边缘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先把苗木君放开吗。”狛枝问。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苗木被黄发男子钳制的肩膀。

    “……虽然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,不过下次再让我碰到,我就要真的变成除灵师了哦?”确定狛枝已经脱离死亡危险的边古山站起身。“只是一个建议,像你们这样没什么自制力的人,还是少接触为妙——少爷,把他放开吧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可以吗,佩子?”黄发少年情不自禁地问。听不见他说话的边谷山,正将视线放在一个突起的土堆上。当少年注意到这个事实时,他便再次闭紧嘴巴。

    他如言将苗木放开。

    “九头龙冬彦。”犹豫了片刻,黄发少年——九头龙还是将自己的姓名报给苗木。后者揉着自己的手腕,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们走,少爷。”边古山咬在最后两个字节的语气,是一反之前的温柔。她左右看了看,似乎是在寻找九头龙的所在。她的目标人物见状无奈又宠溺地笑着,飘上前去。

    “我在这儿呢,佩子。”他在边古山的耳边轻轻吹了吹。

 

    一切仿佛回到原点。经历了生死考验的狛枝还是带苗木回到了最初的地方,而后者似乎另有打算,因为他竟然没有太多抗议。

    于是现在,两个人正沉默无言地面对着夕阳。苗木坐在正中央的落地窗中,双腿在窗外微幅摆动——在狛枝眼中,他脚踝以下的部分已经融进空气。

    狛枝捏了捏自己口袋里的药瓶——然而仅限于此,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。那个药瓶,现在简直就像是恼人的信息素一样,在他的理智上放了一把熊熊大火。狛枝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撑到现在。

    他看向眼前的人,很快找到了答案。

    对于他来说,这个人是纵火者,更是灭火人——矛盾的因与果。然而这种矛盾放在对方身上却又无比合适,简直就像量身定做。

    他大概无法在世界上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。”苗木对着暖红色的云霞,叹了口气。他转过头对狛枝苦笑了一下。“还生我气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。”狛枝立即回答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喔,狛枝君。”苗木摇摇头,轻轻地说。他很是为难地盯着狛枝,似乎不知道怎样开口说接下来的话,“不只是附身那个,还有很多很多事情……”

    风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子和苗木的身体,吹在狛枝的脸上。

    “你看见我的回忆了吗。”狛枝问,他想起自己无故复演的糟糕回忆,以及最后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——白光、死寂与雪白。“我可能也看见了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……”苗木缓缓地说,思索措辞,“虽然我也应该道歉这个,不过现在最想道歉的不是这个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啊,苗木君?”狛枝轻笑了一声,他眼神温柔地走上前去,伸出一只手抚摸苗木没有实体的脸颊。“最不该道歉的,就是你啊。”

    苗木将自己的脸颊在对方手心中磨蹭着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之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,还强迫狛枝君站起来。”苗木环住狛枝的脖子,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。“很辛苦吧?”

    “苗木君完全没有错。”狛枝在苗木小小的头上留下一串细碎的轻吻,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满足。“而且我一点也不辛苦喔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是真心的。

    苗木没有回答。他保持着将自己头卡在狛枝颈窝的状态,时有时无地抽抽鼻子。而狛枝,尽管感受不到任何感触,可他还是轻轻地伸出双手,安慰性地拍打苗木的后背。

    夕阳被地平线吞没,夜幕挂上天空。高楼下的鬼魂伴着夜色开始行动,他们的灵体像是天空中星光于地面的投影,忽明忽灭地散发着微弱光芒。

    “感觉好点了吗。”狛枝柔声问,他伸出一只手抚了抚苗木的后脑勺。

    “……嗯,嗯!”苗木恋恋不舍地将头抬起,似乎贪恋于那份不存在的温暖与柔软。“不过我之前有说过一句话,那句话怎么样都没错。”

    “苗木君说什么都是对的啦。”

    “不、不,听我说完。”苗木神色认真,而狛枝闻言闭上嘴巴,只是用眼睛笑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确实之前经历了一些,我没法想象的事……”苗木叹了口气,他想起自己于记忆碎片中感受到的那阵心灰意冷的绝望感,不禁打了个寒颤。“可不论你经历了什么,我都希望狛枝君能把自己之于其他人满满的爱,分给自己一点。嘘、嘘,”苗木用食指堵住狛枝的嘴巴。“等一下,别着急啦,我还没说完呢。”

    狛枝点点头,急于反驳的神色缓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就像是之前的附身事件,狛枝君会生气,因为你爱着我,不希望我伤害自己一样,”苗木脸红了一下,然而他还是继续说着,“大家的情况也是类似的啊。不论狛枝君你怎样看自己,总会有许多人爱着你,并会因你伤害自己而感到痛心——忌村桑、罪木桑,或者是我,大家都希望狛枝君好好活下去啊。别再说你不值得爱这种话了。来,”苗木退了几步,将狛枝的手掌对在自己胸口的位置。“狛枝君那么聪明,感受得到的吧?”

    狛枝顿了一下,他最后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爱我吗,狛枝君?”苗木问,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忐忑——是恋爱中人惯有的不自信。

    “我爱你,苗木君。”狛枝的回答毫不迟疑。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”苗木长吁一口气,脸上不可自抑地浮现出快乐的神色。“你能为了我,爱你自己吗?”

    狛枝的眼神躲避了下,可苗木并没有打算不了了之。在后者耐心又满是期待的注视下,狛枝再次抬起头,他的脸上挂着无奈却又有一丝幸福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好的,苗木君。”他答应说。

    像是觉得单纯的语言无法表达决心,狛枝从口袋里拿出伤痕累累的药瓶,直接丢下了空荡的窗子。

    “呜哇,是谁乱丢垃圾啊哒呗!”

    楼下传来一声模糊的惨叫。然而此情此景之下不论是狛枝还是苗木,都对它没有太过在意。苗木有点冒傻气地笑了笑,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头;狛枝开始也是笑着的,不过他的眉头在某个时间点上蹙了一下,随即散开。

    苗木的身体,就像是摇曳的灯光:毫无预警地于狛枝的视线中消失了半秒钟,他的身体又再次出现。

    不得不接受的事,不能逃避的事。

   “这就是第一步啦。”苗木神神秘秘地围着狛枝转圈,快乐地哼唱。

    “那是还要第二步吗?”狛枝随着空中飘到的苗木转身,微笑着说。后者伸出双手,而狛枝很快就接下了。

    “唔……有啦,”苗木的脸红了一下,他顺着狛枝伸出的手臂轻飘飘地地降至地面,跪于对方的双腿前。“狛枝君?”他咽了一口口水。

    “是,苗木君?”狛枝歪着头,静待下文。对方与自己相扣的十指,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安心凉意。狛枝非常享受。

    “把裤子脱了。”

    苗木的声音干巴巴地飘荡在空气中,而狛枝挑起一只眉毛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苗木君,”狛枝的声音很镇定。“我刚刚可能出现幻听了,麻烦你再说一遍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苗木涨红的脸颊,正是刚刚那句话不是幻听的证明。可能是发觉自己方才一番话确实有点突兀,苗木轻咳一声,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。“把……把裤子脱掉啦!之前不是说过,有爱就可以吗?狛枝君现在又没受Omega影响,可以——”苗木可怜兮兮地拉长声音,可狛枝困惑的表情令他不得不自暴自弃地继续,“可以……做……”他的音量小了好几个分贝。“……做……吧?”

    狛枝的表情稍微有了点理解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……就是说关于‘爱自己’的这个问题啦。”苗木挠挠头。“狛枝君一直都不肯弄……弄出来诶……”他的声音现在比蚊子还细。“只要不影响其他人,发泄一下是没问题的吧?一直积攒着……身体受不了啦。而且……”苗木脸上的热度稍微褪去几分,他瘪着嘴巴,不自觉地用脸颊在狛枝大腿上磨蹭。“而且我希望能替狛枝君……做……啦。我喜欢狛枝君嘛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苗木君,”狛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,他叹了口气。“你该不会想就这样做吧?在荒野的废墟里,我直接脱掉裤子?”

    “那是可以做的意思吗?”苗木满怀期望地仰视着狛枝,他在最后又小声补充,“我又不懂……我死时还是个处……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的意思是稍微有点情趣啊,苗木君。”狛枝无奈地叹了口气,放开一只手摸摸苗木的头。“所以今天就不要——”

    “情趣?”苗木歪着头重复。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,便突然跳了起来。“情趣吗?我也会啊。”

    狛枝的眼神是完全的不信服。

    “说实话,苗木君,在你说出‘把裤子脱了’这句话的一瞬间,你就失去了说自己有情趣的资格。”

    “唔,别那样看我啦。”苗木使劲推了推狛枝,他的样子惹得后者不禁笑出声。“我是真的会的!你等我一下!”

    苗木化作一个小圆球,直挺挺地落到楼下的鬼魂之间。没过多久,他便再次飘了上来。这次小心翼翼地以一阵烟雾缠绕狛枝的右手,引领对方朝角落走去。

    “《交际舞入门》?”狛枝拾起满是灰尘的书籍,随意翻了翻。一张泛黄的照片掉了出来。狛枝再次弯下腰拾起照片,他以眼神询问苗木,而后者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是我妹妹啦,困。”苗木叹了口气。“这本书她给我买的呢……因为有些事情,我跳舞很糟糕,又不得不学啦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?”狛枝试探性地问。他的视线放在照片上,那里苗木与绿发女孩笑得十分开心。

    “大概死了吧。”苗木说,他的语气有些颤抖,不过他坚持了下来。“炸弹爆炸那天,她留在了家里,而我则因为某种不好的预感,临时代替她去医院看生病的父亲……虽说这里她可能逃过一劫啦,不过家那边也受到了牵连,而且我在死神的名单上看见她——大概现在她已经升天了吧,而我还有——”

    苗木掏出自己怀里小小的牌子。

    “52年10个月零21天。”

    “辛苦吗。”狛枝轻轻地问。他将照片夹回书页间,并拂去书皮的灰尘,最后将书小心地置回原处。

    “不辛苦啦。”苗木的笑容带着苦涩。

    “不是你说的,不想笑就不要笑嘛。”狛枝做出捏苗木脸蛋的动作,后者被他逗得咯咯地乐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那么,狛枝君,”喘息均匀的苗木后退几步,平复了自己的笑意。于流淌于空气间的银色星光中,他弓背欠身,将一只手手置于胸前。再次抬起自己黑暗中漂亮的绿眼睛时,他向狛枝伸出了那只手。

    “我能有这个荣幸,和你跳支舞吗。”

“没有音乐啊,苗木君。”狛枝半真半假地抱怨,并向前走了几步,接下了苗木的手。后者神神秘秘地向他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当然有啦。”苗木轻咳一声,将自己的小牌子拿出来攥在手心。“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?”狛枝有点搞不清对方究竟想做什么。

    “那么就——”苗木引领着狛枝来到窗旁,他一只手没有放开同对方的相握,另一手则握着小牌子悬于窗外。在狛枝疑问的目光下,苗木握着小牌子的手缓缓松开,微弱的光芒于指缝间滑落。

    它勇敢地划开黑暗,就如同初遇时一般,无声又引人注目地投向大地的怀抱。周围有几个稀疏的魂影们飘向了它,并围着它研究了一会儿,过后又散开了——有一个家伙莫名其妙地拍了拍手,而掌声只是模模糊糊地传进了狛枝的耳朵。

    狛枝略微张大眼睛。

    第一个打破沉寂的音符是试探性的。在它微颤着扩散开时,更多的柔和音色缓慢涌出,温柔了夜色。像是与这阵钢琴伴奏交相呼应,地平面的灵体光芒有节奏地明明灭灭——琴声再次沉入寂静中时,它们的光芒被黑暗吞没。

    狛枝再次疑问地看向苗木。

    “等一下啦,”苗木的笑容比音符更温柔。“要有耐心喔。”

仿佛印证苗木的话一般,清甜的女声浮出寂静、悠扬响起。没有蝉鸣与蛙叫的夜晚,生命像是从这个世界被抽干,可歌声又短暂地为世界注满生气。这段情绪很快感染了方才无疾而终的钢琴声,它像是落雨一般,由小到大地回复至最开始的活力。琴声轻轻地伴着女声,滋润着它,衬得它圆润而动听。

    黑暗中的灵体,次第而缓慢地亮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应该再问一遍吧……”于明灭与歌声的背景下,苗木小声咕哝一声,他再次弓背欠身。月光透过他的身子打在狛枝的脸上,他的脚下没有一丝阴影。

    “我能有这个荣幸,和你跳支舞吗。”

    这次,他在狛枝手背上印下一吻。

狛枝的眼神柔软下来。他抬起自己被吻的那只手,在相同的地方,更加深情地将自己的唇贴上去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他回答。恋恋不舍地放开苗木的手,狛枝向前走了一步。他将手臂置于苗木的腰间,不过这时候怀里的人有些难为情地扭了扭身子。

    “呃……我需要补充一下,可能有点晚,”苗木挠挠脸。“我只会跳男步的……”

    和苗木预想的十分不同,狛枝并没与表现出尴尬和不适。与之相反,对方闻言只是放开自己的手,并牵引着苗木的手放在他的腰间。

    “那苗木君来。”狛枝将唇贴在苗木头上,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。

    升起的月亮照在废墟上的幽幽光芒,没有回音的空灵歌声,以及狛枝一个人的单调足音。在跳舞的过程中,苗木的身体短暂地消失了好几次,可是狛枝还是坚持了下来——并且,他没有让对方察觉到。

或者,只是他自己以为。

    时光一分一秒地流失。月亮的高度又向正中央攀爬一寸,而女声终归沉寂。苗木带着狛枝在阴影交界处又转了好几个圈——他始终让狛枝的脸照在月光下——才逐渐慢下舞步,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现在有情趣了吗?”苗木的表情满怀希望。

    狛枝笑着点点头,他用没有握着的那只手不断摩挲对方的脸颊。

    “那、那,狛枝君把裤子脱掉?”苗木小心翼翼地问,使劲想想后他又加一个字,“请?”

    听见“请”字的狛枝,无法自抑地露出非常喜爱的表情。他不紧不慢地坐在一块石头上,引领苗木跨坐于自己的膝盖。

    “在那之前……”他说,“苗木君,你呢。”

    “呃?”苗木呆呆地看着狛枝,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“你,”狛枝仰着头捏了捏苗木的脸蛋,耐心地解释着,“衣服可以脱掉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哦,嗯、嗯。”苗木机械地点点头,他的脸又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红晕。

“衣服,”字节的尾音在空中停了几秒,狛枝才让下一句话滑出舌尖。他的声音带了一分明显的暗哑。“脱下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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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天狛枝早早地醒来。他原本抱着一丝幻想,企图自己醒来之后还能见苗木最后一次,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最后一次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?”

    偶尔伴着风声,他能听见类似于他名字的只言片语。

    他遵守了诺言。他没去买药,甚至在废墟楼下路过昨天丢下的药瓶时,他连看都没看一眼。之前的各种劣迹就如同从他人生中删去一般,连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了。

    只有风,在他耳边轻柔地吹着。

    他回去找忌村时,对方正在和罪木庆祝。她们告诉狛枝发情期缩短了,所以研发药品还是有成效的。狛枝对此心不在焉地赞赏了几句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……你好像,不太开心?”罪木小心翼翼地问,“而且,你身上味道变小好多?”

    “可能吧。”狛枝回答。他并没有说明自己回答的到底是哪个问题。

    之后狛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,退场了这场小小的庆祝会。临走之前,他向忌村问了一些建材商店的位置,而后者慌忙拿出手机帮他询问。手机那头的人一直在抱怨,不过忌村还是设法说服了这个人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这么麻烦就不用了。”狛枝说,他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她马上就到了……!”忌村立即挽留。“狛、狛枝君再等一下!”

    事实证明狛枝的选择确实是错误的。忌村叫来的是安藤,这段时间没少被苗木折腾的她有着不小的怨气。当然,她现在自顾自地准备将怨气发泄到狛枝身上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我要帮你这种人啊。”来到店中的安藤站在雪白的窗纱前,她抱着手臂,老大的不情愿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马上就结束了。”狛枝的样子是十足的漫不经心。然而在他拉起一条窗纱,问向空气时,眼神又是认真过头的温柔。“喜欢嘛,苗木君?”

    “呜哇——!”安藤的神情变得非常惊恐,似乎是前段时间关于离奇事件的回忆再次统治了她的大脑。她脸色阴沉地将沉默持续到与狛枝分别之时,才不情愿地吐了硬邦邦的“再见”。

    “这是最后一次过来,之后不会再有了。”丝毫没有被安藤恶劣的态度影响,狛枝坐在堆满各种建材以及家具的小货车里,耐心地解释。在他耳后盘旋呼啸的风声终于小了一些,他抓紧机会启动汽车——一脚踩下油门,撞开了隔离区的铁丝网。

    “我想这么做很久了,”他对空气半开玩笑地说,“因为跳来跳去的很烦啊。”

    狛枝花了几天呆在隔离区。他只是偶会回去吃点东西、洗漱,还有睡觉,其余时间都花在了苗木蜗居的那幢高层废墟上。粉刷了墙壁、清走碎石、填补边边角角,又贴好地板后,狛枝终于把车上堆着的大大小小家具搬上23层。因为没有电梯,他是走走停停、一件件用手搬上楼梯的。

    这阵浩大的工程终于在几天后结束,并以于正中央窗子上白色窗帘的悬挂告终。风推着窗帘轻柔地抚在狛枝的脸上,而狛枝终于挂完最后一个挂钩,并跳下椅子。

    “用这个的话,就不会有太强烈的光,”狛枝握住柔软的窗帘,兀自地对着空气说,“不过还是会透些光过来,所以也不用担心白天看不到阳光。”

    回答他的只有风和窗帘的飘动。时间大概还没到正午,所以空气暖洋洋的,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,是刚刚好的温度。昨晚几乎没怎么睡、差点被冻僵的狛枝,被烘烤得心底也滋生出一丝暖意。这丝暖意不断发芽扩展,伴随着脸上皮肤上窗帘的柔和感触,软化了狛枝眼里和唇边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那么,我猜,”他说,声音中比起遗憾更像不舍,“该说再见了?”

    风突然把窗帘完全吹开——连狛枝的额发都被吹散,露出了整个额头。狛枝抬起手,出于习惯想要安抚看不见的另一个人,可他的手实在不知道要放在哪里,最后只有不甘心地收回到身体两侧。

    “别生气、别激动,”他尽自己最大可能地柔声劝道,“你该呆在这里的……除灵师,还记得吧?”

    这个理由显然并未被风所接受,因为它刮得更响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的,这是我的借口,”狛枝苦笑着承认,“我知道苗木君一定是想不论如何都陪在我身边吧……?应该是那个除灵师和幽灵给你的灵感?人类和灵魂,总能以某种形式在一起的……不过啊,”

    狛枝顿了顿,他没忍住伸手抚了抚风出来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也正是他们让我有了现在的觉悟。对于我来说,苗木君看得见我,会一直陪在我身边,甚至还会对我的话做出某种响应——这些很安心,也让我很满足,可它们都是单箭头的。因为对于苗木君来说,你永远不可能在我这里得到任何回应……歪打正着的不算啦。”

    狛枝的声音低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我怎么舍得你……遭那份罪啊……”

    落下的尾音散在空气中。狛枝没再说话,而风缠着窗帘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抚了好一会儿,他才心情好转些,再次张开嘴巴。

    “苗木君希望我活下去吧?可我希望苗木君能留在这里喔。我会活下去的,会珍惜自己的生命、远离隔离区,也不会再吃奇怪的药,”他说,“这两种愿望不冲突吧?”

    风声停顿了下来。现在只有窗帘,轻飘飘又满是温情地摩挲着狛枝的掌心。

   “这算是同意了吗。”狛枝无奈又怜爱地笑了笑。“比我想象的好劝一点呢……不过,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,苗木君。”

    他没等风声,而是直接继续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,是不是还没有正式接过吻?”

    咕噜噜的奇怪风声,就像是某个人害羞又带着一点小抱怨的呢喃。

    “那现在可以吗?”狛枝轻声问。他将后背对向窗外的阳光,整个人埋在窗帘柔软的波浪之中。“我看不见你,所以苗木君要自己站好位置喔……”

    舌尖上的最后一个音节被吞下。狛枝对着空气中的某一点——某个人不存在的嘴唇,或者是自己的想象——竭尽深情极限地吻了上去。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,不过结束之后的狛枝,却停顿了很久很久,似乎是在回味几乎不能算数的吻。

    “苗木君,”他最后说,“我们再跳支舞吧——不过这次我只能跳男步了喔,因为我没法被你引导了。”

    他弓背弯腰,一只手置于胸前。阳光将他的后背烤的暖意十足,这令他有了面对房间最深处黑暗的勇气。而随着他再次将背直起,被窗帘掩盖的那只手滑出,并伸向眼前空荡的空气。

    他伸出去的孤零零手臂,简直就像在邀请地板上自己长长的影子。

 

    无论多么不舍,最后终究是分离。

    狛枝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结束的。当他驾驶着车子,再次撞开隔离区的铁丝网,并将自己扔到研究所熟悉又陌生的床上时,他才察觉到一切真的结束了。

    他将头埋在枕头中,没由来得想起苗木坐在床边研究药瓶的认真神情。

    门外婴儿的微弱的哭叫和忌村的懊恼声由远及近地传来——大概是忌村抱着孩子,路过了他的门口。虽然关于忌村懊恼的情况非常少见,可狛枝现在实在没心情顾及其它。

    忽高忽低的哭泣声逐渐模糊了他的意识,他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。

 

    狛枝接连昏睡了好几天,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。

    在他终于清醒并有心情出门吃饭后,忌村和罪木都表现得小心翼翼——通过服用抑制剂,后者现在已经可以出门活动了。

    “狛枝君……虽然这么问有点失礼,”忌村使劲思索着措辞。“你最近,是不是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——我是不相信这些啦,不过流流歌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狛枝斩钉截铁地回答,他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忌村和罪木都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……他,是全世界最干净的。”

    狛枝后来慢悠悠补充的这句话,又将惊恐的神色——比之前更甚的惊恐——重新挂回到忌村和罪木脸上。罪木慌慌张张又过于明显地转移话题,而忌村则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拿出手机。

    “你们要做什么?”狛枝没走心地问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、没什么!和狛枝桑一点关系也没有喔!大概吧……唔,对不起……”藏不住话的罪木在狛枝没什么恶意的注视下马上松口。

    可狛枝并不想追究下去。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他淡淡地说,将清凉的水灌下干涩的喉咙。

 

    “我说,到底在哪?”

    “就是这里……他在里面睡觉呢。”

    某天的清晨,狛枝门外传来窸窣的谈话声。对周围事物没太放在心上的狛枝,只是用枕头捂住耳朵,准备无视嘈杂继续睡觉。

    当然,上天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。证据就是踹开他房门的那一脚。

    “……有何贵干?”狛枝揉揉眼睛,睡眼惺忪地看向立于门口的两名斗篷女人——忌村面带愧色地站在他们身后。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灵体。”其中一个人摇摇头,她的语气中是止不住的失望。“没关系的,不过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追究,所以问点无关的话题——”

    她顿了一下,似乎是鼓足勇气。

    “苗木诚,你认识吗?”女人冷冷的声音中带着的,几乎是绝望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在说什么?”狛枝顿了一秒后,立刻选择说谎。然而这短暂的一秒钟让女人发现端倪。

    “喂,”女人疾步走上去,扯住狛枝的衣领。“你认识他的吧?快点告诉我,任何线索都行!”

    “对啊,快点告诉我们!”另一名女人将自己的兜帽摘下,露出一头金黄的头发,和半边长了红斑的脸。“如果知道什么就快说!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自己来就可以,菜摘酱。”抓着狛枝衣领的女人声音稍微缓和了些,不过她抓着狛枝衣领的手可是半点也没有放松。

    “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狛枝冷淡地说,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!”女人愈发暴躁,她使劲摇晃着狛枝的衣领。另外不知是不是狛枝的错觉,他觉得有什么温热又潮湿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衣襟上。“20年……20年了啊,我又不能去隔离区,要我怎么办啊……”

    剧烈的晃动引得女人的兜帽滑下了头顶,可她并没有管,因为她正用手背擦眼角流出的几颗泪水。泪水就像止不住的洪水,不论她如何用力地擦,结果只会引得更多的泪珠落下。

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绿发的女人哭着说。她的脸上有一块辐射留下的小小红斑,然而这并不影响狛枝认出她——从自己记忆中那短暂一瞥里。

    “困酱……”金发的女孩声音犹豫。“总会有办法的,我会和你一起,继续找哥哥的线索的。”

    困。绿发女孩。辐射。

    “苗木困?”狛枝难以置信地问,他对面的女人同样惊讶地张大嘴巴。“你没死?”

    “我哥哥呢?!”困颤抖的手指,引得狛枝的衣领也一同跟着抖个不停。她使劲抽了抽鼻子,将自己的泪水尽数憋了回去。“我哥哥……你知道我哥哥吗?”

    “在那之前,”狛枝说,他注视着女人那双颜色熟悉的绿瞳。

    “先告诉我,你想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他既想相信还未证实的转机,又怕这还未证实的转机落空。

 

    “又下雨了呢。”小小的玩偶趴在狛枝肩膀上,使劲向狛枝的颈窝缩了缩。“这种状态下我不太喜欢下雨诶,因为身体会被淋得很难控制。”

    “还会把血印冲淡呢,那样就又要被她抱怨了啊。”狛枝边说边把伞更多地打给小玩偶。“不过话说回来,我们第一天相遇就是下雨呢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……狛枝君不仅在我家里吐了一大滩,还非要说我是你的幻觉。”小布偶半是抱怨地说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唔,我没太在意啦。”

    狛枝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抚摸小玩偶的头,而对方很是享受地在他的指尖下磨蹭。

    “九头龙君和边古山桑真难找啊……”苗木过了一会儿叹息道。

    “我们在这期间不是帮好多人,把他们的血亲找回来了吗。”狛枝点点它的额头。“也不算白忙啦。”

    “唔,那倒也是,只不过看见九头龙桑就会感觉着急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谁告诉我,不要着急慢慢来的?”

    “是我、是我,对不起啦。”

    狛枝小心翼翼地撑着伞,在雨中转了几个来回。

    “雨越下越大了诶……”狛枝注视着地上的水洼,若有所思。“今天先这样吧,等雨停了再说?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还想再试一下!”小布偶急急忙忙地说,“这里离隔离区很近啦,我去问问别人,狛枝君在这里等我一下!”

    “嗯,好。”狛枝柔声答应着。他伸出一只手,接过布偶突然之间失去生气、滑落的身体。

    他在雨中耐心等待着。

    等待并没有太久。十几分钟后,布偶再次扬起自己小小的头颅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狛枝将布偶重新放回自己肩头,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。“可以回家了吧?”

    “嗯!”布偶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。“他们说有线索喔!明天我再去问问那个传说中的红眼长毛怪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什么形容啊?”狛枝禁不住被逗乐了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,他们说他没有名字。”布偶解释说,“而且据说这个人——鬼——已经存在好久好久了喔,并不是因为战争死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说,”狛枝沉吟片刻,“我们能不能在我死之前把九头龙君找到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啊!”布偶气得声音直抖。“在那之前也应该是我先升天吧!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,”狛枝笑了笑,语气里满是温柔。“我不会把你单独一人扔下的。所以你升天之后我才能放任自己死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52年7个月零1天喔?”小布偶怀疑地问。

    “我会尽力的。”狛枝在它小小的额头上印下一吻。

    “……要死一起死啦。”小布偶也用自己小小的嘴巴在狛枝额头上轻啄。“如果一起死,说不定可以一起升天——不对,我已经死了啦……”

    “话说回来,”狛枝问,“你有什么想做的嘛?下辈子?”

    “哇这个问题……很多很多啦,”小布偶使劲想着,“我小时候最想做糖果店主,有段时间受同学影响还想做记者,不过现在觉得普通通通的高中生最好啦。狛枝君呢?”

    “我啊,”狛枝转过头,继续向前走着。“我现在是最想做人偶师啦……能给你做出一副好些的身体嘛。”

    “那下辈子是不是太遥远的……?”玩偶歪着头问。

    “是啊,”狛枝笑笑。“所以今生就要努力喔。”

    “是狛枝君最开始问的这个问题吧……”玩偶不太认真地抱怨着。可是听到对方轻笑之后,他那一丁点怨气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回去吧?”玩偶说,“困她们还在等我们呢。”

    “嗯,”狛枝将玩偶取下肩膀,护在手心中。他将玩偶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,就将对方置于自己心口的位置。

    “我们回家吧,苗木君。”

 

 

FIN

一些正文中塞不下的设定,可能会破坏氛围的设定(注意无敌草稿流,只求意会、意会……)。

①苗木的白衣

不是浴衣啦,因为是现代社会。是下图这种白色帽衫。

②文章最后苗木小玩偶的设定。

③苗木同困重聚之后的日常。

(这里解释一下,这边的设定是血亲的血液可以固定灵魂,就是说:1.灵魂直接附身于血亲的身体,可以以此吃吃喝喝玩玩乐乐,再次体会人类的感觉。2.灵魂凭借血亲的血液依附于人形物体上,比如之前说的苗木玩偶,或者狛枝以后可能做的等身大人偶。)

④苗木困亲身示范错误的寻兄办法。

(因为困太凶,所以灵魂们都躲在隔离区,不敢出来。)

⑤强行附身之后的狛和苗。

⑥狛枝以及困妹的无敌草稿。


就是这些,谢谢观看XD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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